《当代电影》 强叙事、N次刷屏和况味化表演——近年中国电影表演艺术观察

来源:m6米乐备用网址    发布时间:2025-03-08 12:17:12

详情介绍

  

《当代电影》 强叙事、N次刷屏和况味化表演——近年中国电影表演艺术观察

  21世纪以来,历经奇观化表演、颜值化表演之后,电影表演又步入新的发展阶段。从原来的“轻表演”发展到了“重表演”,表演在矛盾冲突的高位运行,是一种充满错综力学关系的“重”意象,可以用“高频度,强表达”来概括。随着影片慢慢的变多地被切成多个片段投放网络站点平台,观众可以N次刷屏,反复观看表演,又出现“后表演”概念,表演需要“细加工”“深加工”。而况味化表演,表现了真实的人生以及人性,进入深层的生活体验,涉及人类学以及哲学的表演意味。

  近年的电影表演与中国电影产业互为表里,姿态、气质和业态均有一定的演变。头部影片的聚合效应显著,优质演员资源趋于集中,共同形成一种合力,并对高额投资的影片进行加持,工具效应越来越明显。在影片中,演员更加投入,表演呈现一种饱满状态,甚至是颇为“使劲”的,说明演员对于表演机会的重视以及扎根银幕的意志。

  电影形态上,出现了收看终端的多层级、后影院市场的矩阵化以及新技术不断建构的观影体验的极致化,表演与科技的结合紧密,大银幕表演与新兴媒介生产方式深层次地融合,数字技术不断纳入演员的工作范围,慢慢的变成为它的基本“标配”。

  在此,表演体现了一种积极向上的精神情况,不断拓展新的美学边界,如涉及“重工业”电影及复合类型表演。表演与时代、生活、技术的互通关系紧密,呈现出一种超越文本的质感,深触人性之真善美。表演意象呈现一种恢宏气象,它是壮阔与阳刚的,具有理想主义的光泽。演员保持平和的情怀,潜心于时代典范人物的精神雕刻。优秀演员的价值被市场、舆论和观众不断认可,渐臻表演艺术家等级。

  从轻表演到重表演,包含了一种时代编码以及修辞策略。若干年前,“轻表演”为学界所命名,认为是基于颜值化表演的轻悦美学,“思想并不沉重,叙事也不宏大”,“可以描述成为又酸又甜、轻而不佻、微而不弱的文化特质”,“淡淡的故事中要么是演员情绪的高度外化,要么就是演员之间的交替旁白,‘轻’电影的表演并不太‘重’”,由此,“也不难窥见出这个时代的风貌与人文气质”。[1]而今,“轻”气渐退,“重”质君临,出现了“思想”“深沉”、“叙事”宏大的“强叙事”现象。与此同时,表演艺术也表现出一种充满错综力学关系的“重”意象。

  表演的目标任务,关乎重要的使命及其责任。《流浪地球2》中的吴京表演、《志愿军:雄兵出击》中的群像表演,其任务为“拯救族群”;《坚如磐石》中的雷佳音表演、《三大队》中的张译表演、《涉过愤怒的海》中的黄渤表演、《保你平安》中的大鹏表演、《热搜》中的周冬雨表演、《毒舌律师》中的黄子华表演,其任务为“伸张正义”;《孤注一掷》中的张艺兴、金晨表演,《满江红》中的沈腾表演,《消失的她》中的朱一龙表演,《我经过风暴》中的佟丽娅表演,其任务为“自救脱困”;《中国兵乓之绝地反击》中的邓超表演、《封神第一部:朝歌风云》中的于适表演,其任务为“迅速成长”。在此最高任务的动作总谱之下,演员还需将其递解细分,进一步完成系列的次级子动作和再次级子动作表演,表演长期处在一种“重负”的状态之中,其任务较重,难度也是较大,还涉及多种表演类型的融合,类似于符号学所阐述的,一个“扮者”承担着多个“动素”,表演需要多种形态。最终,表演生成的人物形象,其性格、行动和情感力度均达到较为理想的状态,可以用“高频度,强表达”来概括。[2]

  其中,“突转”的表演方法,颇似剧本杀、狼人杀游戏惯常的玩法,在电影中“高频度”地出现并玩转各种形态。其显著者如《满江红》,演员不断地转变身份、立场以及真实动机,演员貌似饰演一个人,实质是出演几个人。表演的设计,犹如一台精密的“蒸汽机”,乃是一项复杂的力学工程。该影片的编剧陈宇在访谈中提出了“叙事动力学”“升维”等概念,演员需要思考以及体现此后的表演逻辑。雷佳音在片尾之前的表演是真正的“扮演”,他是一个假“秦侩”,所有的一切均为“表演”,当片尾真情难抑地背诵《满江红》时,剧中人并非“表演”,而是真实的“自己”。此前的表演,雷佳音是沉重的,片尾则是情不自禁地转向释然,只是将此过程合理化,需要“叙事动力学”“升维”等方法推动。《坚如磐石》《无名》《涉过愤怒的海》《消失的她》《保你平安》等影片中,表演也充满了“突转”元素,是一种力量的博弈关系,角色有各自的考量以及心思。演员需要采用饱和的“力量感”表演方法,对情绪变化要求非常之高,需要迅速反应并加以应对,其立场站位随时“真假”调整以及再次“突转”。如此“突转”之中,表演状态是沉重的,颇有一种“高手过招”的能量等级。

  表演的心理逻辑,则是更为扎实和绵密。它拒绝“悬浮”,为表演的最高任务和“突转”夯实基础。冯远征有过如此表述:“一杯水如果是满的,你再往里倒水,它会溢出来—表演,就是溢出来的那点东西。表演不是杯子里的水,但是只有你内心充实满溢,才能让人看到这是一杯水,还是一杯橙汁或者一杯咖啡”,“你必须是内心充实的,它才会溢出来”。[3]“表演,就是溢出来的那点东西”,此为表演至味。《坚如磐石》中,雷佳音饰演的苏见明,实质上具有养子、弃子、棋子和儿子四个人物身份,在此之间周旋,内心的博弈与挣扎是激烈的,是一种力量的此消彼起,它是幽微的,也是窒息的。此等心理逻辑,需要理性和感性的高度控制能力,演员在两者之间切换,做到因事生情、因情生动,必须“内心充实满溢”。雷佳音将人物设计成有股蔫儿劲,颇似一个迟暮的年轻人,是在寻找他的内心状态,以蔫儿劲应万变的性格基调,是“内心充实”“溢出来”的“那点东西”。张译在《悬崖之上》中的表演,心理处理极为精细,受刑中被电击时的痛感表演、人体生理的极限表达、“托孤”之时再三犹豫的温情以及殉身之志、寻找孩子时的复杂心灵瞬间,在一种内敛的状态之中,入微而细腻地刻画出人物的内心起伏和情绪变化,极具表现张力。“这种对传统戏剧性故事的回归,一方面由于观众对早年的一些较‘轻’、较‘空’、矫情、虚浮的表演已然感到厌倦,演员如果只重颜值,或者演员的能力无法撑起角色,均不能够满足当下观众对电影的期待;另一方面,也是由于近年来电影市场仍然处于变动之中,创作者多选择一些较为传统和保险的方法来吸引观众,‘讲好一个故事’仍是电影艺术颠扑不破的本质要求。”[4]

  于此,由强叙事而形成的表演形态,呈现若干的美学现象。首先,“重表演”的文化气质,可谓“举重若重”,充满一种“飙戏”风格。在《长津湖》中,表演可用“重”“苦”“拼”表达,演员均很“使劲”,徐缓的空间不多,长期处在精神情况的高位。其设计感较强,渴望每个表演动作准确有力。以易烊千玺为例,他的表演需要完成从“野小子”到志愿军战士的形象转变,从野性桀骜、震撼动容到坚毅不屈,其目光的设计是犀利的,神态的设计是“不抛弃、不放弃”的;其表演的各个元素,反应是迅疾的,动作是敏捷的,颇有“用力过猛”之感。吴京、朱亚文、胡军、段奕宏、韩东君等表演,也有如此的“重”意象,吴京甚至被有的学者戏称为从“打星”变成了“哭星”,可见表演之“重”。主要演员表演“出手颇重”,颇似“高手过招”,“刀光闪闪”。

  在《送你一朵小红花》的表演中,“由于戏里戏外的认真,易烊千玺虽然在表演上还多少有些用力过猛的痕迹,层次性和丰富性还有更成熟的空间,但总的来看,其与所谓的‘谋女郎刘浩存的对手戏游刃有余,即便与一干成熟的‘戏骨搭台,也同样呈现出不凡表现力。在这部作品中,他有许多大开大合的表演,从冷漠到激烈的转换以及一些悲喜交加的段落,可以说易烊千玺都比较完美地呈现出来了”。[5]这里,“许多大开大合”的强叙事,也就造成了“多少有些用力过猛的痕迹”。

  “重表演”的生成原因,或来自于重大题材,如表演需要呈现历史感与史诗性,演员承受其“重”,对人物的再现以及表现千锤百炼、力透纸背,从整体到局部是完整丰沛的;或是与影片的独特类型有关,如“我和我的”系列影片,取材于中国当代各个历史时期的重大时刻,有其代表性以及概括性,是时代的“秘史”,缘于典型环境中的经典人物,表演也需要典型性,寥寥数笔即要速写时代人物,加上集锦影片表演时间较短,顶流演员聚合,互比高下,各使其招,表演是用心用力的,其“重”难免;或是市场所需,多为传奇式的现实主义风格,呈现出一种危机性和奇异性,以奇异性的表演破解危机性的困境,因为破解之“重”,便有表演之“重”,“这样由外向内渗透和由内向外爆发的过程不仅是宏观结构上的安排,更是每一个具体场景细节的结构设置,它导致了一系列微观内在化/外在化运作的串联,随着外在压力的加强,演员行为的幅度和冲击力也逐渐被放大,最终创造出震撼人心的爆裂表演效果”。[6]上述数种情形,表演的“叙事动力学”是颇具能量的。它不是同一性质或者层面的变形和腾挪,而是达到一种“质变”,是从“物理变化”到“化学变化”,既体现在角色表演的整体设计上,也反映在局部甚至镜头的表演安排上。表演高低起伏、保持效率、积蓄能量,在层层累积中产生“鞭梢”效应,即“鞭梢”的最大能量。其次,复合类型的表演方法。它非单一和表层的,而是多种组合的形态。以新主流电影来说,将商业向主流汇拢,努力达及最大的受众面以及综合效益,它的表演不会是单调的,而是精心设计的,是一种表演“配方”的合成。“新主流电影不是既往主旋律电影的商业化改良,而是商业类型片向主流价值观的靠拢”,“它们由商业片逻辑统筹,由主流意识形态逻辑校准”。[7]表演同样“由商业片逻辑统筹,由主流意识形态逻辑校准”。“统筹”之局,表演类型是开放的,一部影片融合多种类型,一种类型也有若干演变。以《八佰》为例,它的角色众多,却没有被情节和场面淹没,颇见个性及其深度。这与表演方法有关,“影片的表演糅合了战争、奇观、社会、武打等很多类型元素,整体上弥漫着一种血性和强悍”。[8]演员用各自的表演“类型元素”,演出了人物在绝境之下所散发出来的最后人性光辉瞬间,在一种战争性与人性、必然性与偶发性等对列关系之中,细描人物的复杂性,在表演中将怯懦、恐惧、疼痛、自私等因素,与英雄身份融合在一起。它们是矛盾的,在极端情景之下却发生了互融,以壮烈的英雄形象最终自赎。每个演员与特定的角色身份之间,运用不同的表演方法,使形象各异,性情不一,有着清晰的角色总谱和人物弧光,表演本身就构成了足够的悬念和张力。

  之所以杂糅类型表演方法,是因为单一的类型表演方法,难以完美地表现复杂人物形象。演员面对的是,角色性格已从多元走向模糊,又需要从模糊寻找主线,单纯的表演方法难以承担如此复杂的创造性。此中,也注入了“社会修辞事件”,即“社会痛点”的议题,企图击穿更广泛的社会圈层和年龄代际,在民众心理上产生“出圈”效应。表演以多种类的类型电影方法,使供给的形象真实、生动和饱满,形成一种“社会嵌入体验”。一部影片有多种的类型表演,不同影片有更多的类型表演,此现象在近年拓展得更广泛。《满江红》中,张艺谋对表演的观念是,“喜剧不是写出来的,喜剧是演出来的”。[9]他采用了一种依靠和信任演员的方法,请编剧写出一些重要桥段,然后由演员攒出喜剧“包袱”,在嬉笑怒骂之间“蹦出”表演方法,“在影片闹剧化表演的总谱下,不同的表演格式相互混搭、碰撞,并统一被‘收编’进轮番登场和自证的情节中,产生特殊的‘化学反应’”。[10]影片中,有多场长巷穿行的表演,空间逼仄阴暗,音乐是摇滚编曲的豫剧以及河南哨音唱腔。如此“转场”,表演风格较为张扬,类似于“游戏”的“洗牌”,产生一种“间离效果”,让观众从剧情中“跳出”,产生表演意义的审视。《春潮》《气球》等影片中的表演,颇注重“内心戏”,表层的停顿和留白较多,是一种“失语”的语言,以动作和眼神的表演传达内在的绵绵思绪。《流浪地球2》《独行月球》以一种寓言表演的方法,整体“科幻”,细节真实,表演按照真实的情景表演,由环境产生“神性”,并产生哲学以及人类学的意味。

  再次,表演的圆润化,使一些似乎不合理的情节合理了。新主流电影重振戏剧性,叙事铺陈上营构戏剧式效果,障碍、危机、悬念等元素密集使用,“强叙事”可能是超越日常经验,“突转”也可能是“突兀”,故而表演的重要工作之一,是如何使之自然化和合理化。它考验着演员表演的把握能力,还有对于社会人生的认知水准。“强叙事”中,貌似存在一种无法控制的神秘力量,它进入了象征性的框架系统,演员保持如此的“神性”,又要将其拽回“俗性”,颇有灵性附凡人之身的意味,它要控制动作和表情,使表演产生可信性。“重表演”的惯习,大多为“技术性表演”替代“实用性表演”,以及“审美动作”替代“现实动作”,此中表演动力需要被生产,也需要被控制,尤其是“最终冲开最关键的阀门,产生能量的质变”之时,表演需要克制。在一种既积极又克制的博弈状况中,“重表演”获得了信任资格。《我的姐姐》中,强叙事使一些情节设定有些生硬,甚至不太合理,张子枫的表演以“真实自然的情感流露打动了观众,让观众忽略了情节的缺陷;细节的处理也挽救了这一部优秀的电影,让假定性变得不那么虚假”。[11]若干重场戏,如果过火则不真实,不及则不感人。张子枫有很强的控制力,其表演是恰如其分的,使全片叙事圆润不少。这种表演现象,在《抓娃娃》《走走停停》等影片中也有良好的表现,表演使寓言式的故事和人物“打动了观众”。

  需要正视的是,短视频以一匹“黑马”的姿态,与电影、电视连续剧等长视频形成了竞争格局。观众的时间分配中,它占据了较大的比重,减少了观众对于长视频的消费时间,对电影美学建构也有一定的影响。上述的强叙事及其“重表演”,与短视频的悬念“钩子”、“两极”情节以及极端人格,多少存在内在的关联。它修正了观众审美心智结构,在观众习惯了短视频叙事模式之时,长视频也必须与其适应,调整自己的话语表达方式。

  表演也是如此,最为直观的一个体现是电影表演和演员概念的“泛化”,短视频窗口使其概念进一步延展,某一种意义上改写着表演介入电影的方式,电影表演需要适应新媒介和新端口。在《我和我的家乡》中,手机竖屏表演连接了小单元,主要人物在此一一亮相,并将普通民众形象与演员交替并置;《赤狐书生》片尾字幕部分与抖音APP合作,发动网红模仿来表演影片中精彩的造型和片段,延伸了宣发功能并扩展了表演的边际。此处,表演并未随同影片的结束而完成,而是发展了“后创作”和“后表演”,“后表演”的概念渐次成型。

  “后表演”的一个重要业态,即,将影片切成多个片段投放网络站点平台,观众可以N次刷屏观赏和细品。它是后影院市场的再度开发,影片的市场价值从影院延展到“后影院”,网络站点平台是其应用场景之一。它表明了一个新的电影原理:电影不是影院的专利品,后电影产品有着较为漫长的衍生品生产线,其长度随着想象力和创意能力不断延展。“电影产业的终端将不再仅仅是影院,而是数字电视、电脑、手机视频APP甚至短视频APP,以及更加广阔的后电影产品系统。”[12]多轮电影放映及其二次消费,是目前中国电影创新发展的突破口。与此同理,电影片段供给网络站点平台,也逐渐为电影片商、平台和观众所青睐,成为电影增值的方式。在长短视频的博弈局面中,电影、电视连续剧等长视频又化身短视频,以另外一种方式与普通短视频再度竞争,其能量不可以小看。它赋能电影,扩大其营收面,能够增加资本投资电影的兴趣以及信心。

  从某种意义而言,表演在N次刷屏中,承担着主体的责任。N次刷屏是创作者、媒介和观众共同完成的,关涉创作者的重点、媒介的卖点和观众的热点,这些均聚焦到演员和表演。观众对影院的“一次观看”,对表演未及看清或者不甚过瘾之处,有再度以及多度观看的欲望,制作者和媒介顺势而为,将其培养成为新的商机,表演再次成为资本的工具。“如果用一种现象学的眼光来看待电影中的表演,表演既不是绝对主体的,也不是绝对客体的,而是围绕着银幕上所呈现的演员身体的一系列权力运作。演员、导演乃至摄影师、化妆师、灯光师、剪辑师都在某一些程度上影响了表演最后的呈现样貌,真正在银幕上劝服观众并让观众信以为真的表演,其实就是一种人为的、集体创造出来的拟像。在创造这一拟像的过程中,创作者们会使用一系列可称为修辞技巧的手段。”[13]从这一维度来看,表演在N次刷屏中,再一次成为了“一种人为的、集体创造出来的拟像”,是一种“围绕着银幕上所呈现的演员身体的一系列权力运作”。它也会反馈到电影表演生产之中,“会使用一系列可称为修辞技巧的手段”。

  这种“修辞技巧的手段”,目前还处于有意识和无意识兼有的状态,主要根据事先决策还是事后决定。伴随着长短视频竞争的白热化,这种事先决策正在成为一种趋势。它对表演的“修辞技巧”,提出若干的美学期待:

  一是表演的内容,需契合观众情绪,使其成为共鸣点以及疏导点。表演需要深度介入现实,或者与现实对话。在《孤注一掷》《消失的她》《学爸》《我经过风暴》《热搜》等影片中,张艺兴、金晨、朱一龙、黄渤、倪妮、张子贤、万茜、佟丽娅、周冬雨等演员的表演,其内容均与社会公共议题相关,是热点和痛点所在,演员易产生真情实感,在高戏剧性的状态中深入诠释人物,在寻找他/她、靠近他/她、成为他/她、替代他/她的表演创造过程之中,认知角色又超越了角色。因为表演内容与社会生活的高关联性,也容易引发观众的代入感。其中的一些“煽情时刻”或者“高光时刻”,观众有对内容和表演的N次刷屏欲望,很适合投放网络站点平台,以短视频或者片段化广泛传播,再次产生市场收益。

  故而,在影片以及表演的创意阶段,如果将N次刷屏纳入制作生产流程,表演内容与社会公共议题的连接程度是颇为重要的。严谨写实的态度,触及现实主义表演美学的深度部位,有着充沛的时代人文内涵,塑造典型环境中的经典人物,这样的表演先在性地具有N次刷屏的优势。

  二是二刷、三刷甚至N刷,令表演需要经得起更多观众的细品、深挖甚至考据,必须“细加工”“深加工”,付出“重工”“苦工”。近年优秀影片中的表演,这种案例颇多。在《中国兵乓之绝地反击》中,演员训练乒乓球技时间长达八个多月,形似和神似兼有,具有一种专业球员气质,更重要的是精准复刻了每个原型人物打球时的姿势、动作、微表情、发力方式,经得起观众N次刷屏的逐帧细读。《守岛人》在开机之前,导演要求全体演员先去晒太阳,因为主人公王继才守岛多年,加之蚊叮虫咬,不可能细皮嫩肉,演员必须晒黑、脱皮以及有蚊虫叮咬的痕迹、质感,达到“真实第一”。对此,导演认为,“必须是真实的质感,不能看起来有任何的虚假。化妆非常费时间,要造成最真实的皮肤效果和最真实的咬点”,“刘烨不是老跑吗?岛上的地全是大石头,走路都没办法好好走,刘烨还得跑,跑的时候还要演戏,根本不能看着地上(地形)跑。刘烨非常敬业,每天要跑很多次。他经常自豪地说,我根本就不看地,我就凭感觉。这其实很危险,地太不平了,一旦绊倒就会受伤。宫哲(王仕花的饰演者)的腿就因此摔坏了”。[14]《封神第一部:朝歌风云》还专门设立“封神训练营”,对新人演员进行长达24周的培训,系统研习“声、台、形、表”,还有文化、礼仪、马术、武术等学习,影片中的高难度动作场面和战争场面,都由演员亲身完成。如此的“细工”表演,让《中国兵乓之绝地反击》《封神第一部:朝歌风云》等实现了票房或口碑的“逆跌”,可以经受观众“拿着放大镜”一般的N次刷屏。表演人以及电影人深谙,影片院线下档以后上线流平台已成为常态,观众从影院中的数小时观看,到流媒体平台的随时随地浏览,对于影片的精细以及严谨程度,要求将会更高,表演不再是稍纵即逝的,而是在N次刷屏中反复品鉴,将通过时间检验演员的表演。

  三是N次刷屏的表演段落,大多来自佳片,其中段落多是精彩纷呈的,观众有兴趣再次刷屏。这些表演段落,多属于局部完整风格甚至闭环结构的。观众刷屏,基本类似于观看一个短视频,只是与普通的短视频比较,它有前置的影片背景,有先入为主的好感以及欲望,动手刷屏的驱动力会更强。电影片段在流媒体平台的再度消费,已成为一些影片商业计划的一部分,对于如何更好地获得收益的最大化,电影及其表演也会做出策略性的转变。如此,表演中的“模块”意识也就呼之欲出。“根据格式塔心理学原理,模块一旦在青少年观众的脑海中形成了格式塔记忆,就会演化成一种欣赏模式。当这个脑中的模式与眼前的模块相对应的时候,就会产生满足的愉悦。”[15]如果影片中的表演段落形成“模块”,其转入流媒体平台以后,容易成为观众的期待视野,形成一种刷屏需求,与观众构成黏性效应。这种表演修辞策略,要求导演和演员创造一些华彩篇章,接近于小品一般的长度,有相对完整的情节系统,使N次刷屏有更好的市场效益。

  改革开放以来,中国电影表演历经戏剧化、纪实化、日常化、模糊化、情绪化、奇观化、颜值化等美学阶段,[16]是文化、产业和意识形态在表演领域的艺术呈现,从中也不难发现相互“接通”的逻辑关系。

  从近年电影表演的发展中可以观察到,它进入一种况味化表演的美学阶段。所谓“况味化表演”,即表演内容的非单一或者非纯粹,其境况和情味难以言表,只可意会,包含一种复杂情感的意味。“新主流大片的首要美学特色,便是以人本性和中国性拓展了主流价值观的深度和广度,使得主旋律电影增强了思辨价值,突破了之前同类影片中对主流价值观的概念化和简单化表现。此乃‘新主流大片最重要的艺术特色,并在其美学流变过程中逐步成熟。”[17]表演也是突破了之前的“概念化和简单化表现”,“增强了思辨价值”的况味意境,以“人本性和中国性”拓展了表演的“深度和广度”。

  况味化表演是在“美学流变过程中逐步成熟”的,它不是简单再现或者表现生活,而是从一元逻辑到多元逻辑,又发展到模糊逻辑,使表演在精神等级上进入一种哲学阶段。它以清晰为主音、模糊为泛音,是一种欲说难言的状态,颇有李清照《武陵春·春晚》之意境,“物是人非事事休,欲语泪先流”,“只恐双溪解孟舟,载不动许多愁”。它是中国改革进入深水区和漩涡区的情绪折射,而不是简约地表现生活,诸如危机、障碍和成功,而是在此背后的茫然、韧性和愉悦,满身疲惫,甚至伤痕累累,却是坦然以待,微笑人生。演员塑造了一种坚韧的生活,嬉笑怒骂,皆是平和心情,其表明了中国人已从近现代的“受害者心理”中彻底走出,有着“不见风雨哪能见彩虹”的情怀。

  首先,纯粹的正剧或者喜剧表演不多了,而是呈现为一种悲喜剧的格式。单纯的一个类型表演方法,“载不动”况味化表演的“许多愁”,它是若干方法的组合以及融合,如同太极之图,处于一种阴阳互融之中。在《我和我的家乡》中,其表演既是欲正先喜、由喜而正,又是喜中含正、喜中藏忧。作为特殊的集锦影片,它本有着政治庆贺的意义,以“正”为正题,又以“喜”的方式表达,使“正”飞扬。其中,又有一股淡淡的忧伤,是历史的回眸及记忆的感伤,是超越时代之后的怅然。从某一种意义而言,表演已由现象界进入象征界,它的典型环境中的经典人物由演员生发出了典型表演,是一种全域的象征表演,正剧、喜剧糅合,又含隐约况味。《七人乐队》《漫长的告白》《叫我郑先生》等影片中的表演“失事求似”,是过滤之后的“历史想象”。它们包含多种表演形态,其况味内涵非某一类型表演方法能够独自承担。

  类型表演糅合缘之于人物以及精神结构的复杂性。从《我不是药神》发端,况味化表演悄然抬头,渐至成为了美学现象。肖央在谈及《老男孩之猛龙过江》中自己的表演时称:“其实生活中人的层次就很多,在感情里人的层次都是很多的,但是一演戏就容易演得特简单。”在表演设计中,他将自己的经历、感情甚至想象投入角色之中。最后,他发现“一个演员的层次越多才越有魅力”。[18]如此表演感悟,在近年演员中颇为普遍,均强化了“人的层次”,而不是“演得特简单”。《第二十条》中的雷佳音,其饰演的韩明身为检察官,却解决不了中学生儿子的事情,甚至危及了他的职业以及家庭。这个人物属于情感“层次”“很多”的人,有丰富而幽微的矛盾性和复杂性,雷佳音的表演是“收”的,是一种成熟的隐忍,也有偶尔爆发的时刻,这是一种人性的真实;马丽的表演则是直来直去,颇似她一贯的喜剧表演,但是,人物承受的压力非喜剧可承受的,充满了无奈和挣扎,故而有正剧的表演因素;赵丽颖的表演张力十足,饰演的郝秀萍是一位聋哑人,全程没有一句台词,却充满了内在“撕裂”的力量。沈腾、马丽在《抓娃娃》中的表演,虽是一如既往的喜剧格式,却是喜中含忧,表演介于喜剧、正剧和悲剧之中,包含有颇多的社会信息量,进入了一种象征境地。影片开始,贾冰饰演的“土豪”欲资助他们一家,沈腾、马丽饰演的父母拒绝资助,却又不能说出实情,以家庭特殊敷衍,是一种表演的“表演”,背后之“苦”只有角色冷暖自知,表演出了一种尴尬的人生场景。影片中,沈腾有诸多表情包,影片结尾与儿子坦诚相见的一场戏,走心而不过分感伤,又返回了正剧风格。胡歌、高圆圆主演的《走走停停》,也是一种苦涩的轻喜剧方式,两人表演呈现了一种原生态,在细节雕刻之中表现了真实生活的质感。

  其次,展现出“弧光表演”“零度表演”等形态。刘烨在《守岛人》中饰演的王继才是一个英模人物,按照常规表演逻辑,表演应该是正向的,最多穿插一点性格色彩,他在表演中却处理成一种先抑后扬的路线,“在表演英雄楷模形象符号时,没有用力过猛地将王继才处理成十全十美的圣人形象,而是以轻盈朴实的表演风格凸显出正向的人物弧光”。[19]影片开始部分,演员将人物与海岛的关系处理成疏散型的,抱怨无人接替他去守岛。面对恶劣天气,刘烨没有刻意去表现人物的困苦,而是骂骂咧咧地指责派他守岛的王长杰,同时,与三只小狗玩起“斗地主”的游戏。随剧情发展,人物与海岛的关系变成融合型的,产生了“守岛就是守国”的觉悟,与妻子共同将一生献给海防事业。此处,“人物弧光”是显著的,有真实的质感,可以令观众体会表演的意味,颇有歪打正着的况味。《我不是药神》中徐峥的表演,其路线也大致如此——从俗性到神性。他饰演的保健品店老板程勇,开始是猥琐的中年男子,表演其动力仅仅是为了挣钱;其后在与绝症病人的交易以及交流之中,唤发了他内心的良知,“违法”购药卖药,其表演出现了“弧光”,人物形象产生况味情感及力量。在《万里归途》中,张译饰演前外交官宗大伟,在撤侨过程中历经战火,带领同胞走出一条回家之路。他归国返家,却是十分平静,完全不像从战火之地归来的人,好像在国内正常下班一样,波澜不惊,这也许就是外交官的日常,“零度表演”充满力量,让观众唏嘘不已。在《我和我的祖国》中,张译也有类似的表演,当他饰演的核科学家高远戴着口罩,在公共汽车上被任素汐饰演的恋人认出时,本来的设计是两人有大段的台词,但是,张译要求不要对话,改为两人默默地对视。此时无声胜有声,分别多年的情侣重逢,运用眼神和表情表达,比语言更有力量,接近于“零度表演”。

  再次,涉及人类学以及哲学的表演意味。近年,寓言电影又逐渐泛起,涉及科幻片、喜剧片等类型,它是对人类以及未来的整体性隐喻。从表演角度分析,一般的规则是整体科幻、变形和怪诞,细节表演是写实的,而且,细节表演越是真实,寓言意味越强,触及到一些形而上的命题。《独行月球》《流浪地球2》等影片,主题关乎人类命运共同体,表演呈现出了将中国式表演转换为国际化表演的尝试,表演携带的信息从社会学扩展到人类学意味,人物塑造包含了一种人生况味,非单向和简约的,与现实人生有互通的关系。《独行月球》中,沈腾饰演的维修工独孤月,因“月盾行动”失败,认为自身是“宇宙最后的人类”,开始在月球上“摆烂”生活,没想到这种状态却被同样遗落在月球的金刚鼠打破。片中,沈腾的表演任务,除了“求生”还有“求爱”,为影片注入一种“况味”情愫,表演或怪诞或写意,演出了人物的性格韵味以及潜台词,既微妙又丰沛,并没有被科技元素隐没,仍有人类学以及哲学的人文之魅。《流浪地球2》中的表演,科幻、人文和泪点都是具备的,寓言中包含现时的况味。《抓娃娃》等喜剧片,也有寓言的格局,其表演一直置于尴尬的状态之中,规定情景极其真实,打开隔板又极其荒诞,演员的表演越是认真,它的况味愈重,产生若干意味深长的联想。

  21世纪以来,历经奇观化表演、颜值化表演之后,电影表演又步入新的发展阶段,可以“况味化表演”命名。它表明了电影表演的某种成熟,其不再完全为产业获利所裹挟,而是表现了真实的人生以及人性,在表演的情绪中是一种欲说难言的状态,进入深层的生活体验,涉及人类学以及哲学的表演意味。在表演等级上,它又跃升一个台阶,颇具寓言象征的意义。从原来的“轻表演”发展到“重表演”,表演在矛盾冲突的高位运行,包括内在和外在,是一种充满错综力学关系的“重”意象,可以用“高频度,强表达”来概括。其间出现的“后表演”概念,随着影片被切成多个片段投放网络站点平台,观众可以N次刷屏,反复观看表演,使表演需要接受千百次的“检阅”。这对电影表演构成一种效应,表演需要“细加工”“深加工”,经得起更多观众的细品、深挖甚至考据。强叙事及其“重表演”、N次刷屏与况味化表演,其后续效应还需随着电影表演的发展变化,进一步深化观察。

  [1]厉震林、王晶《“轻”电影的表演文化图景》,《福建艺术》2015年第1期。

  [2]参见厉震林、罗馨儿《中国电影表演艺术分析》,中国电影家协会理论评论委员会《2024年中国电影艺术报告》,北京:中国电影出版社2024年版,第61页。

  [3]朱光《冯远征:心里要有多么充实,溢出来的才叫“表演”》,《新民晚报》2024年10月19日。[4]同[2],第63页。

  [5]尹鸿《〈送你一朵小红花〉:文艺片的“影院性”》,《当代电影》2021年第2期。

  [6]开寅《“非姿态化”的行动:德勒兹的大形式概念与方法派电影表演》,《电影艺术》2024年第4期。

  [7]陈宇、王乾宇《基于“叙事动力学”的类型片创作方法论——与电影〈满江红〉原著及编剧陈宇对谈》,《当代电影》2023年第7期。

  [8]厉震林、罗馨儿《中国电影表演艺术分析》,中国电影家协会理论评论委员会《2021年中国电影艺术报告》,北京:中国电影出版社2021年版,第72页。

  [11]蒲剑《〈我的姐姐〉:女性议题的戏剧化表达》,《当代电影》2021年第5期,第17页。[12]同[8],第67页。

  [13]王雪璞《影像意义的修辞化运作——从电影表演谈起》,《当代电影》2023年第4期。

  [14]梁明、李力、王子《用王继才精神拍王继才电影——〈守岛人〉摄影指导梁明访谈》,《当代电影》2021年第8期。[15]张卫《〈唐人街探案3〉:中国电影工业模块系列探索的成功案例》,《当代电影》2021年第3期。

  [16]参见厉震林《新中国电影表演美学思潮史纲》,北京:文化艺术出版社2023年版,第187—343页。

  [17]赵卫防《人本性•中国性•叙事性——论〈万里归途〉对“新主流大片”的美学提升》,《当代电影》2022年第11期。[18]肖央、张冀《“由喜转正”:从〈老男孩〉到〈误杀〉的蜕变——肖央电影表演艺术谈》,《当代电影》2021年第5期。

  [19]杨扬、喻红玉《电影符号学视域下近年国产主旋律电影的表演实践》,《当代电影》2024年第2期。